【完结】向橙橘香边

甜美番茄味omega

也许在那天，那个时刻，在那个地方，不是"生命”闯入死亡，而是“生命”闯入“生命”。

——《外面是夏天》



第一章 1996

一
很多年之后，记性比起年轻时稍有衰退的曹操坐在开阔明亮的大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还是能清晰想起荀彧穿过堆放得乱七八糟的文件，走到他面前的那个遥远又明亮的夏末。

那是1996年9月，暑气还没有散得很干净，袁氏的东郡办事处的办公地点租在一个老旧居民楼里，一层除了承重墙的隔断都打通，就是办公室了。那套房子的西晒很厉害，窗帘布挡不住炽烈阳光，一到下午三四点房间里就热得像蒸笼。天花板上的大风扇一插电源就会发出行将就木的嘶哑尖叫，带着沉积的灰尘均匀洒在办公室每个人的头上，所以大家只能熬着暑热，期盼短暂的凉爽秋日能够快点到来。

曹操在那天下午正在办公室里等总部新调来的员工报道。当他第八次抬手抹掉额角滑向眼睛的汗水，准备怒骂这鬼建筑格局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曹操顺着防盗铁门沉闷而模糊的声音抬起头，看到门口亭亭站着的年轻人，那句抱怨就这么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再没了下文。

荀彧可能是看着曹操欲言又止的表情实在很滑稽，便自报家门说自己今年刚从颍大毕业，本来在河内部工作，看到东郡部缺人就申请过来了。荀彧说完，看曹操还一副愣神的样子，以为自己走错了，正打算退出门去确认门牌号，就看到曹操露出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曹操的五官生得大气舒朗，一双浓眉挑起来，于是做的表情都比旁人生动。

“原来调过来的人就是你？哎呀，荀先生快进来，我早就听说河内部来了一个今年颍大的优秀毕业生，大学期间连续拿了四年王佐奖学金……”曹操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报告放在桌面上，办公桌上堆放得歪歪斜斜的文件夹早就不堪一击，被推得噼里啪啦砸在地板上，曹操只能连声说着抱歉抱歉又弯身下去捡，絮叨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所以说真的是你主动申请了来和我干？”曹操絮叨完一通终于问到了他的重点，一抬头，荀彧已经走进房间，蹲下身把最后一个文件夹捡起来，拍拍灰递给曹操：“对。“

“真的假的？”曹操问完就开始有点后悔。人都到门口了还问这么多，太有败好感的嫌疑。更重要的是东郡实在是缺人，要是多问两句把人问恼了跑回总部，自己都不知道找谁哭。“真的。”荀彧很耐心地解释，为了让自己的信服力显得更高还微微点了点头。

荀彧的头发稍有些长了，他顺手把滑落的头发别在耳后，声线像蜂蜜水润过一样清亮：“我一直很佩服您在荥阳项目的眼光。我毕业前在同类国企做过相关项目的实习，韩馥先生本来想等我毕业就内推我进冀州公司，但是去年冀州公司的资金链断裂就被袁氏收购了。现在全公司都在谈论曹经理在黑山项目雷厉风行的表现，我知道东郡这边缺人，刚好有人事调动的机会就提交了申请。“

虽然夸奖的话平时听得也不少了，但被荀彧那双澄澈的眼睛注视着，曹操罕见生出些不好意思的情绪来：“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孟德就行。这都不是什么大事，荥阳最后没拿下来，黑山项目也就是捡了兖州分部刘岱和原负责人桥瑁关系不好的便宜，新上任的王肱是个蠢材，没花什么力气……公台和元让今天都出外勤去了，入职的事情明天再说吧，到时候再介绍你们认识。也到饭点了，文若想吃什么我请客，给你接风洗尘。“

荀彧稀里糊涂被曹操带着去了附近的小饭馆。两人找了靠里的桌子坐下来，木方桌上用玻璃板压着一块洗得很旧的桌布。荀彧正盯着上面一团陈年泛黄的油渍发呆。曹操就开启了话题，问他租房有没有找好。荀彧答今天才到东郡，行李还在办公室附近的小招待所，准备先在招待所住两天，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

“住招待所多不方便啊，又费钱。”曹操弯了眼睛笑着说，“我一个人住，但我租的房子两室一厅，文若要是不介意就来跟我住吧。”

谁第一见面就邀请别人同居？曹操问完又有点后悔，他今天说错话的次数好像太多了。平素里圆滑机敏的一个人，在一个小自己七八岁的年轻人面前竟然变得这样笨嘴拙舌。他想一定是因为荀彧长得太好看了，被美丽的人注视着总是有种无措的感觉。可是话已经出口了，曹操更没想到的是荀彧思虑片刻就同意了。

刚毕业的大学生能有什么积蓄，自己再找房子大概率也要跟别人合租，至少曹操还是个认识的人。哪怕是校园履历闪闪发光，毫无社会经验的荀彧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多么草率，在他初出茅庐的22岁，就把自己往后的身家性命全都交托给了一个叫曹操的人。

很多年之后，曹操有点开始喜欢追忆往昔，经常赖在荀彧总裁办的沙发上不走，还变本加厉地要求荀彧跟他坐在一起听他讲那过去的故事。荀彧这时候一般置若罔闻继续办公，偶尔会刺一句董事长办公室是变成集团仓库了吗，把曹董挤得屈尊来我这里休息。曹操很不赞同地晃晃头，然后连人带文件把荀彧从办公桌前端走箍在怀里坐着，荀彧的反抗均被曹操用一个又一个落在颊边颈侧的吻镇压。

闹腾一番后荀彧终于妥协了，在曹操怀里寻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审批报告。曹操把荀彧绾头发的木簪拿下来，心满意足地把下巴搁在荀彧的发顶上摩挲。爱人发香扑鼻，柔顺头发落在自己锁骨上带起皮肤一阵细密的痒，曹操的心情因此变得毛茸茸起来。曹操问文若当年为什么爽快答应跟我一起同居，荀彧不咸不淡地回答当时我以为你的意思是合租，哪会知道白天黑夜都要给老板打工。曹操贴着荀彧的耳朵说文若不知道包吃包住是大魏的员工福利吗。荀彧被曹操温热鼻息喷得耳朵发痒，回头蹭了一下说彧知道，彧不知道的是我包吃，明公包住。于是曹操朗声大笑，被荀彧用手肘拐在肋骨，笑声里夹杂些夸张的痛呼。

荀彧站起来，把文件夹按进曹操怀里，捏着曹操的下颌堵住他的嘴：“别嚎了，把这份文件签了回家吧，丕儿植儿今天从游学夏令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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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荀彧1996年的秋天和冬天都被充实的工作填满。东郡部的核心员工不多，管行政的陈宫先生是个板正刚直的人，做事一丝不苟；夏侯惇是曹操的堂弟，跟曹操干的时间很长，之前曹操在扬州拉投资的时候就一起创业，虽然沉默寡言，但办事靠谱。曹操是个很不错的老板，有想法有魄力，比犹豫不决的袁绍好很多。

除了老板之外，曹操也是很不错的合租对象，或者说房东。因为邀请荀彧住进来后，曹操坚持不让荀彧平摊房租，只说荀彧不来之前也是一个人租整套，房租没什么压力。荀彧拗不过他，于是自己承担了主要的家务。房间只有一个卫生间，曹操独居时虽然算不得邋遢，但是也并不像荀彧这么苛求卫生清洁标准。在发现荀彧把不锈钢水龙头上的水渍都用毛巾沾着牙膏擦洗得反光后，曹操每次刷牙吐沫都巴不得把头摁到下水口，尽己所能维护荀彧的劳动成果。

荀彧几乎24小时都跟曹操待在一起。两人白天一起去上班，傍晚又一起回家。虽然大部分时候两个人都把初见的那个小餐馆当食堂，周末偶尔也会去家附近的菜市场逛逛，买点时令的蔬菜肉蛋换换口味。第一次一起下厨的时候荀彧主动提出帮忙切菜，曹操以为自己的得力员工对烹饪也有一定造诣，就放手让他去做，结果荀彧连一个土豆都没切完就把手划了，曹操这才发现他是完全不会。当时曹操在灶台爆炒，抽油烟机的声音很响，但他没有错过背后传来一声轻嘶，鲜血从荀彧的指尖汩汩地流出来。

伤口不小，荀彧的皮肤很白，殷殷的血在他瘦削的指骨上格外刺眼。曹操飞快拧身把燃气灶一关就捏着荀彧的手把他带到客厅，从茶几底下翻出医药箱来。双氧水涂在伤口上的时候荀彧痛得瑟缩了一下，曹操没有让他躲开，握着他的手拉进彼此的距离方便消毒包扎。曹操一边细细吹气一边缓声安慰，双氧水在皮肤上腾起泡沫，然后又噼噼啪啪悉数破掉。

缠好绷带后他还拉着荀彧的手，荀彧像是疼懵了，也任由他握着。荀彧的手浸了水微微发凉，曹操温热的掌心贴着他。曹操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好像有点太近了。厨房里的抽油烟机还在轰鸣，自己的心跳擂鼓一样地响起来。

曹操不动声色，把荀彧的手放到他自己的膝上，故作轻松站起身拍拍荀彧的肩膀：“文若还是等着开饭就行了。”转身的时候曹操闭了闭眼，感觉那片鲜红的血还印在视网膜上突突地跳动，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点眩晕。我什么时候有点晕血了，不会吧。曹操心里这样想，转身回厨房继续炒菜了。

当天晚上临睡的时候曹操又想起来这件事。闭上眼睛的时候，自己的掌心好像又触碰到了荀彧柔韧滑腻的肌肤。安静的夜晚让曹操的想象填充了更多细节，荀彧那个时候在看着自己为他包扎伤口吗，消毒的时候很痛，他的眼眶好像变得有点微微泛红，他就这样一直用那双烟笼春水似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吗。

曹操又想起来那个人高挑挺拔的身体，不用凑近就可以嗅到的淡淡香气……曹操的呼吸变得重了，热意开始在下腹聚集。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纾解了，曹操半坐起来，手往下身探去。卧室木门被轻轻敲了敲，正在被肖想的那个盈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明公睡了吗，彧刚刚不小心把纱布弄散了，自己一只手不太好重新包。”

曹操一切澎湃的欲望都卡了壳，他讪讪把手放到大腿上，说文若，你等我穿件衣服就来。包扎完互道晚安回到房间，曹操坐在床边，看着仍然半勃的下身，突然地感觉到有些颓然。他想起刚刚荀彧那双剪水的眼睛含着点歉意望着自己，欲望上头的时候不觉得想着那人自渎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今曹操的道德感又爬上来。

理智和欲望拉扯着曹操的精神，一生自洽的曹操决定先睡觉，醒来再说醒来的事。

很多年过去之后，他们和管理层人员一起在酒宴上庆贺官渡项目圆满成功。荀彧突发奇想给大家切果盘，结果又把手切了。郭嘉去寻了纱布来给他缠好，曹操捻着荀彧手上的粗糙纱布露出一种很无语的表情，荀彧眼眶红红的，曹操又只好把表情变成无奈，整张脸的五官皱得很滑稽，逗得郭嘉哈哈大笑。

晚间做爱的时候，两个人都想起了那时这件事。荀彧突然说，明公不知道当时从你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勃起得有多明显吗。曹操愣了神，啊。荀彧接着说当时逆着光看，明公的睡裤鼓起好大一块。曹操用吻堵住荀彧的嘴，微微用力咬着他的下唇，下身慢慢地顶进荀彧的身体里，欣赏荀彧漂亮的脸上片刻失神的表情。

“早知道当时文若就发现了，我何苦还等这么久，那时候就应该敲开你的门跟你上床。”

荀彧被快感逼得发出昆山玉碎般的哀叫，曹操又问他：“要是当时我真的敲开门问你，文若会跟我做吗？床笫间调情的话罢了，曹操没有期待得到爱人的回复。亲吻与噬咬的迷乱间隙里，他听到荀彧沙哑喘息的答案：“会。”

曹操被荀彧的话激得性器又涨大一圈，然后是更加激烈的冲撞，洪水一样的快感把两个人都淹没。

三

曹操自以为不为人知的情绪拉扯被他永远留在那个晚上。第二天是个冬日里很难得的晴天，拉开窗帘的时候暖煦的阳光充满整个卧室，驱散了所有的纠结和踟蹰。

有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曹操突然从他的工位上探头过来，说文若，一会儿我们去看海吧。

曹操有一辆摩托机车，是之前年少轻狂时刷曹嵩的卡买的，还取了个名字叫绝影。荀彧第一次看到绝影的时候几乎可以透过全车满铺的黑色流云盘曲的涂装，看到曹操十多年前狂妄不羁的岁月。

当然此人现在也很潇洒，穿了一身皮衣跨坐在轰隆作响的机车上，招手让荀彧走过去，娴熟为他扣上头盔。荀彧从来没坐过机车，上车后很僵硬，手轻轻搭着曹操的肩膀找平衡，脊背挺得像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油门一拧，贴背感让荀彧直直撞在曹操背上。前面那人的头盔里发出闷闷的笑声：“文若要是不扶好，掉下去怎么办？”

荀彧没说话，手顺着曹操的肩膀慢慢滑到腰际，用手环住了对方劲瘦的腰腹。曹操笑得更恶劣，抓了荀彧的手把人往前一扯，这下两个人总算是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了：“手要扶在油箱上，文若抱着我的腰，加速的时候很容易出事故啊。”

在没来得及整理好心情坦率说出爱意的日子里，曹操经常在下班后带荀彧去看海。曹操是个很有浪漫情怀的文人，荀彧上学时就经常读到曹操在洛阳文学报上发表的诗歌。他一直觉得曹操要是去当职业诗人也能靠卖诗集养活自己，再不济也能去古籍出版社注解兵法丛书混口饭吃。

曹操在面对翻涌的海面总是会吟唱一些雄健清丽的词句，有时又会闲聊。曹操回忆和鲍信跟荥阳项目时的凶险，又说起扬州募资的时候和夏侯惇忙得一个月瘦了十多斤，结果还没回河内，拉来的客户就跑了一大半。偶尔曹操会说起尘封更久的岁月，那时他和袁氏的现任董事袁绍都还在洛阳一中上学，整天斗鸡走狗不务正业，有次跑去陌生人家的婚宴蹭喝喜酒，还把人婚礼给搅和了。

曹操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凌厉眉眼会变得很柔和。荀彧在颍阴一中初中部当了三年的三好学生后，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进了高中部实验班，又当了三年的三好学生，除了一次生病缺考一门外从来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三。对于他来说，曹操这些不良少年的事迹听起来很新鲜，或者说关于曹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目眩神迷。但是当时曹操也只有31岁，三十年的人生里值得拿出来说的事已经被讲述得很彻底。后来他们开始享受彼此之间静谧安详的沉默。

不知道过去多少个这样的黄昏，荀彧的目光在那晚第八次从眺望着防波堤上梳理羽毛的海鸥上收回后撞进曹操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与之前不一样的是，彼此没有都没有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他们温和地对峙着。

因为对视着的缘故，彼此的距离近在咫尺，荀彧的鼻息开始变得有一点乱，逐渐失去了沉稳的节奏。曹操的目光一瞬落在荀彧的鼻尖以下。吹了太久的冷风，荀彧颜色浅淡的嘴唇有点起皮。曹操心想着今晚回去要给这人的保温杯里加勺槐花蜜。这样想着，眼前一暗，荀彧的嘴唇贴了上来。

曹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荀彧的睫毛在失焦的距离里轻颤。他的手攥着曹操的衣角，交错的鼻息混乱又试探。曹操的心里涌上说不清是欣喜还是熨帖的情绪，轻而易举接过了主动权。

远处海鸥的鸣叫忽然变得很模糊，退潮的浪花朦胧地消失在海雾里。

他们安静地接吻。

后来那段时间他们还是经常去看海，滨海大道上绝影一如它的名字一样被开得飞快。头盔过滤了大部分呼啸的海风，靠在曹操肩上的时候，荀彧能很清晰地听见两个人同频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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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997

一

荀彧到东郡的第二年，曹操已经独立出来开始单干，成立了大魏公司。曹操的投资眼光很好，陈宫拉到的兖州投资很快让曹操的事业非常有起色。1997年6月30日的深夜，曹操和荀彧跟人们一起在广场上的钟楼前，等待着时针和分针重叠的那一刻到来。

广播里实况转播着中英交接香港主权的报道，钟声掌声和欢呼一起在耳边炸开的时候，曹操把荀彧的手握得很紧。曹操说我一定会把大魏的分公司开到全国各地，开到香港，以后再开到澳门。到时候我们在太平山顶买一套大别墅。你喜欢花草，院子就交给文若设计。曹操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很亮，于是荀彧用力回握他的手，说，彧和明公一起。

金融危机来得比美好幻梦更快。资本市场的崩溃席卷了这块经济态势一片向好的土地，股市崩盘，银行坏账丛生。在大魏经营中与曹操分歧逐渐加剧的陈宫在一次剧烈争吵后带着他的资产退出了公司，入股了早就对大魏虎视眈眈的吕氏集团。曹操一夕之间回到还不如创业之初的境地。为了保住摇摇欲坠的大魏，曹操裁员到几乎只能维持大魏日常运转的地步。

绝影早就被卖掉，换成了一辆经常熄火的二手桑塔纳——现在必须带着大家都出门去拉业务了。曹操和荀彧也从原来的房子里搬进了鸽子笼般的出租屋，一厅一卫，没有卧室，甚至只有一张一摸就掉锈的铁架高低床。

搬进来那天，两个人花了整整一天来打扫卫生。晚上睡觉的时候荀彧累得几乎是四脚并用爬到上铺。曹操本来想睡上面，但荀彧拖着疲倦的嗓音说颍大最破的宿舍床都比这个质量好，这床看起来连翻身都要小心，彧比较瘦还是彧去上面睡吧。

曹操站在地面上刚好可以看到上铺荀彧的脸。最近太忙了，恋爱后好不容易给人养起来的几斤肉几乎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被迅速地消耗下去。五官的骨骼感变得很分明，带着一种堪称寒艳的、锋芒毕露的美丽，像一把出鞘的匕首。

曹操盯着荀彧眼睛下面淡淡的阴翳出神，荀彧本来已经闭上眼睛，感受到曹操的注视又睁开，蹭着床半坐起来轻轻含了一下曹操的唇，又马上躺下来，精疲力尽地说：“明公晚安。“然后荀彧就这样在曹操的注视下合眼睡去，呼吸声很快变得舒缓而绵长。曹操伸手把他的被子拉上来一点，蹑手蹑脚关掉了灯。

二

那阵子的时光回忆起来像啃食没有熟透的橘子，苦而酸涩，但是汁水饱满。白天都出门去谈客户，曹操的酒量就是那个时候练起来的。东奔西走一天回到家已经很晚，但刚好可以去买超市半价处理的菜，挑挑拣拣能买到很多不错的东西。出租屋的抽油烟机性能聊胜于无，房东不给换，曹操再也没有空间施展自己的爆炒功力。电磁炉难以控制火候，所以两个人吃的最多的还是面和汤饭。汤饭伤胃，于是曹操那个时候无师自通了很多现在流行在学生宿舍的小锅烹饪技能，换着花样给荀彧做饭。

老式半自动洗衣机用起来哐啷哐啷响，启动的时候像绿皮火车进站，最夸张的一次是脱水的时候洗衣机因为振动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了。当时两个人正亲在一处，曹操的手已经伸进荀彧衬衫下摆了。荀彧余光瞟到洗衣机一点一点从卫生间里探头探脑地晃出来就开始笑，曹操不明所以地继续吻他，荀彧又笑又喘地把曹操的头从自己胸前捧起来，把脸扭向卫生间的方向。最后两个人都笑作一团，旖旎暧昧的氛围被一扫而空。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那张高低床。

刚恋爱时荀彧就搬进了曹操的主卧，现在换了房子不能睡在一起，两个人都有点不习惯。下铺的空间很小，做爱的时候必须半屈着身子。曹操喜欢掐着荀彧软韧的腰把他修长笔直的腿折起来让他自己抱着。做的时候韧带会发出一点涩滞的痛，惹得荀彧把后穴收得很紧，又被揉着腰眼放松开来。

荀彧之前没谈过恋爱，青涩的身体像未知密地一般被曹操逐寸探索。第一次被曹操按着揉前列腺的时候荀彧被刺激得流眼泪，嘴里除了发出“啊……啊……”的轻喊以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予取予求的把一切敏感点交在爱人手里，几个干性高潮后几乎虚脱一般倚在曹操怀里。

曹操吻掉荀彧额头细密的汗珠，轻声问他还好吗，手抚在他的肩背上，顺着脊骨一节节缓慢滑向尾椎。又在那处盈润光滑的肌肤久久停留，等待怀中人平复呼吸。荀彧缓过后会马上追着唇吻上来，眼角还挂着几颗泫然欲坠的泪珠就摇着屁股往曹操身下蹭。

荀彧有关性爱的一切体验都是曹操给予的。最开始曹操在这方面还难得生出一些教坏小朋友的愧疚，但很快被荀彧面对欲望的坦诚和情事中的无限信任弄得招架不住。荀彧生得太美了，他的皮，他的骨，他的血肉都太美了，像一树白玉兰一样在春风的吻里绽开。

那时荀彧的头发蓄得很长，掌中沁莹肌肤如一块触手生温的暖玉，情到浓时他被曹操颠得没力气拢住，长发散乱披在光裸的身体上，眼尾被快感洇出淡淡的红色来。曹操时常生出荀彧是山中精怪的错觉，而自己是那迷途的旅人。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出租屋的墙板太薄，几乎不隔音。难耐时发出的喊叫尚能忍住，床被晃得吱吱呀呀，楼下拾荒奶奶就开始用撑衣杆把天花板敲得咚咚响。荀彧咬着唇闷哼，曹操俯下身舔吻着他的齿列，把充血泛红的唇珠解救出来，又换了自己的指头给他咬着，凑着耳朵说楼下这老太太平时跟她讲话要扯着嗓子，这个时候耳朵倒是好灵。

荀彧憋得眼睛里蒸腾起一片水雾，把曹操的手指咬出四段浅浅的牙印。

单人床的空间实在是太小，做完后两个人并排躺着温存，翻身就能够拥抱，鼻尖对鼻尖的距离。曹操看着上铺斑驳的床板，感叹了一句真是挤得像棺材。被荀彧一下子捂住嘴。荀彧的脸色冷下来，曹操又吻上去哄人，哄着哄着情欲又被撩起来。

出租屋格局逼仄没有阳台，床单洗了之后根本晾不干。于是只能强制降低性生活频率。可热恋中的爱侣怎么能够忍得住。有次荀彧被顶得受不住，抬手扶了一下床头的墙面，结果蹭了一手白灰，在曹操身下闹着要去洗手。曹操正在兴头上又怎么肯放他走，于是半抱着他走到卫生间。走动间的动作磨得荀彧喘声都带着哭腔，绞得曹操满头大汗。最后也没回到床上去，把人按在洗漱台上逼着他看镜子里自己放浪失神的表情。倒是解锁了新的地点，不用担心一直洗床单了。

把人做饿了麻溜下床做宵夜，太晚只能煮泡面。曹操套着条工装裤没穿上衣就在厨房里搅鸡蛋切青菜，荀彧盘腿坐在床上盯着曹操动作间起伏的肌肉看得不转眼。曹操被他注视得心里发毛，把电磁炉摁熄问文若还要不要吃了。荀彧沉默地走下床，没有穿拖鞋，细瘦的脚就这么一步一步合着曹操心跳的节拍走过来。

踩在曹操的脚上后两个人又吻在一起，最后吃面的力气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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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999

1999年春天的时候，大魏公司像蛰伏了一整个冬天的野兽，随着春暖花开的日子苏醒过来。曹操成功吃掉了没有在这场金融风暴中存活下来的青州公司，商业版图不断扩张，向着许昌推进。终于在年末的时候，以微弱的优势超越袁氏，成为了大汉的控股股东。

曹操在许昌租下了一整栋写字楼。签合同那日正好本世纪的最后一天，荀彧跟着曹操一起去大楼签字，签完之后被曹操带到了16层。推开厚重的木门，曹操说：“文若，这以后就是你的总裁办公室了。这一层采光最好，夕照刚好转到大楼另一边，早上又能晒太阳，落地窗还可以看到家的位置。文若，你来。”

荀彧顺着曹操指尖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发现了那处绿树掩映的红顶别墅区。那是他们在许昌的新家。

他们并肩立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片图谋多年，而如今已经唾手可得的土地。烟尘笼着夕阳金色的余晖拂照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把万物都蒙上一层胶片一样的朦胧滤镜。

颓谢的时间缓慢运转，沉重又无法抵御地倾轧过一切。太阳正在悄无声息地落下去，再过几个小时，千禧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

荀彧转头看着曹操，像曾经和以后的无数次那样，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

他知道曹操也一定想起了两年前香港回归的那个夜晚。他们站在欢呼雀跃的人群里，曹操说我们一定会把大魏的分公司开到全国各地，开到香港，然后我们在太平山顶买一套大别墅。

那时他们的事业初有起色，对未来艰难的时日一无所知，如今想来，竟有劫后余生般的喜悦。荀彧知道曹操正在实现他的许诺。上周审批的集团2000年度规划里，建设香港分公司被写了在第一项。

他们就这样这样沉默对视着。恍惚间，曹操好像回到了东郡那个沉闷的夏日午后，又或许是更遥远的时间，他也在如同今日这样的模糊黄昏里，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

那时的自己有等到什么人吗，还是只是注视着光线里飞舞的灰尘，又或者只是盯着自己的掌心，顺着复杂纹路的走向，像无数迷茫困顿的人，企图从中探求命运与未来的规律。

曹操把手举了起来，趁着即将消失的太阳观察自己的掌纹。

荀彧的手在这个时候覆上来，于是他的命运就这样被荀彧的命运紧密地贴住了。

曹操感觉到彼此的掌纹在飞速地断裂，重构，生长，然后交汇。

“明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