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猫猫鱼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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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预警】HE，大魏天子猫曹操x守宫令荀彧，是某种一开始就是大魏的if。

1
　　荀彧被一只猫打劫了。
　　少府的衙署里不知从哪蹿进来这样一只通体玄黑、趾高气扬的小畜生，绕着轻狡的步子踩着廊道雕栏飞入阁楼，将大小官员的桌案一个不落踩了个遍，活像是在审查诸曹业务似的。
　　骤然被这恶猫搅扰，少府孔融气急败坏地下达了捕捉令，凡捉住恶猫者本月多休沐一日，赏钱五百。猫毫无惧色地游蹿在衙署之内，当着孔融的面一巴掌将他心爱的白玉杯推到了地上。
　　猫抬起头，两只眼里仿佛写了两个字。
　　一个是“挑”，一个是“衅”。
　　午后少府诸曹大都得了几分闲暇，猫记仇，又来捣乱。他跃上不知谁的桌案，瞄准了下一个作弄的目标，刚踮起前爪准备好要大闹一场，便被人捏住了命运的后颈肉。
　　猫爪在空气中刨了半天，这才呆愣愣地扭过身子，连瞳孔都放大了不少。
　　“喵——嗷？！”
　　捏着猫脖子的那人，看腰间印绶也不过是个六百石往下的小官。他赶在猫闹起来之前，眼疾手快地往猫嘴里填了一把东西。猫于是尝到一点味儿，鲜得恨不得连舌头一块吞下去，是小鱼干。那小鱼干不知是怎么制成的，甚是香酥可口。
　　“坏猫……”荀彧轻轻敲猫的脑袋，“我不会把你交给孔少府，可这里也不是你应该捣乱的地方。”
　　猫不坏。
　　猫心想，怎么是捣乱呢？朕分明是在巡查领地。
　　猫没来得及反抗，猫吃人嘴短，小鱼干成功地贿赂住了嘴巴。少府孔融拿着一卷竹简来同荀彧问策，对方来得太急，荀彧只得将猫藏进自己宽大的袖子里，再严严实实地挡在怀里。
　　“不许吵，若被孔少府听见，吃亏的是你自己。”
　　猫缩在荀彧怀里，隔着薄薄一层中衣，与对方亲密地交换着体温。随着那体温蒸腾起来的还有别的东西，猫早就意识到了，是一种从抱着自己的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比诸青竹、蕙草一类的君子香。时人爱香，多佩有香囊，但香气也有雅俗之分，譬如幽兰之香增雅，八月桂香多显俗。猫偷偷吸了吸鼻子，这个人的气息和香味融合在一起，安稳得令猫想睡觉。
　　“……以文若之才，定不会久居于守宫令。”孔融的声音如炸雷一般，将昏昏欲睡的猫吵醒了，“得贤而不能任其位，吾辈诚为吏部耻！为陛下耻！”
　　猫重见天日的时候，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荀彧试着摸了猫快要凑到后脑勺的耳朵，猫猛地一抖，挣脱开对方的手，然后不可置信地绕着他打转。
　　……
　　你是朕遗落在宫中的贤士么？
　　
　　自那日之后，猫来得愈发频繁。每到午后总是矜傲地溜进少府衙署当中，在荀彧颇显无奈的目光当中跳上对方的膝头，俨然将那儿当成了属于自己的窝点。
　　猫盗窃的手段也分外娴熟，只消猫爪一伸，便能从荀彧腰间的鞶囊里抓出几根小鱼干来。
　　荀彧逗猫的时候很安静，多半是任由猫在他膝头撒野，偶尔用白玉一般精致的手指替猫顺顺蹭乱的玄色皮毛。有时候猫从梦中惊醒，会误觉自己竟然被区区荀彧当做猫毛手枕而负气出走，一刻钟后又在小鱼干的诱惑下重新走上犯罪的道路。
　　因猫手猫脚地盗窃小鱼干被守宫令荀彧逮捕进怀里。
　　猫的爪子很长，很尖锐，稍微用些力气就能在荀彧的手背上留下长长的白痕。猫听说过亲人的猫大多要被剪掉指甲，因此荀彧替他检查爪子的时候，猫总是浑身紧张到差点炸毛。
　　荀彧挠猫的下巴帮他放松，又说：“野猫的爪子是留着狩猎的，我不会替你剪掉。”猫感动地呜呜了两声，荀彧宦海遗珠的身份越发令猫瞩目。
　　猫这样过了纸醉金迷的十来天，继而忿忿地想，守宫令为何如此清闲呢？一大早理完了职责所在，剩下的时间人虽在衙署，手里却多半是捧着典籍研读。
　　猫一巴掌将一部《周礼》拍下桌去。
　　手不释卷是好事，可守宫令……凭什么这样清闲呢？　
　　猫舔爪子舔得太用心，舔出了一丝丝的血腥味儿。
　　猫想，天凉了，该磨爪子了。
　　
　　﹡
　　“守宫令……的的确确是个闲散差事。既然已经定下，不若先做上一阵，待日后各衙署有郞官空缺，我再举荐你补上。”
　　刚乘轻车入雒阳拜访叔父，对方所言犹在耳畔。
　　守宫令虽然也称作“令”，职责却不过是掌管御用笔墨、封泥之类细枝末节的玩意儿，除了算好日子替天子补充墨碇印泥时，多半也没有什么面圣的机会——连天子近侍也算不上，实在是清闲中的清闲。
　　
　　荀彧本月第十次捧着新制成的竹简前去面圣时，终于对“清闲”这个词生出了十分的疑惑。
　　以天子之尊，若有诏书下达，多半也该用丝绸锦帛；哪怕当今天子如何崇尚节俭，令大小州郡事务以竹简上报，处理时也多用朱笔在原件上批复。是以如今这般恐怖的竹简用量，实在不能不算是一桩怪事。
　　可再怪的事，若涉及天子，便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守宫令应当过问的。
　　荀彧恭敬地将一摞空白竹简交到天子身边的黄门侍郎手里。对方似乎刚烧过什么东西，面前的炭盆还在“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的烤竹子气味。
　　黄门侍郎还是个少年郎，脸上藏不住心思，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殿内，将竹简安置在桌上，又同荀彧道：“才不过月中，又烦荀守宫令添置东西……”
　　“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说来殿中文具也备得少了，改日还得劳守宫令再送一趟……待我收拾过炭盆，便领足下前去清点。”
　　荀彧应下，少年人的背影急匆匆的，很快捧着炭盆不见了。
　　只是这一眨眼的功夫，便听到殿内有人高呼“左右”，其身份不言而喻，当然是如今大魏最尊贵的天子。四下不见应和，当值的侍中、侍郎或许各有要事，总之当下是无人的。荀彧稍作思忖，还是硬着头皮答应：“陛下容禀，侍郎办差未归。”
　　殿门溜开了一条缝，里头又唤了一声：“你进来。”
　　荀彧只得推门进去。
　　此处不是天子听政的东堂，而是再往后一些的帝寝，推门进去先是一扇屏风，将寝殿里头遮得严实。
　　“再进来些。”
　　魏天子的声音像根钩子，一点点引诱着小小的守宫令踏入他不该涉足的地方。荀彧在遵从王命的部分总是做得很好，于是对方引诱一句，他便往前走上一步。不过数步之后，荀彧便看清了跪坐在案前，紧蹙着眉心，似乎在强忍着何等不爽情绪的天子尊颜。按照礼制，他垂下头避开天子视线。地上不少许是臣下奏事的竹简散落，其中一份上不知怎么竟然留下一道赫赫印痕。
　　活像是什么猛兽用利爪挠出来的。
　　“卿是何人？所居何职？”天子问。
　　“臣是守宫令荀彧，掌宫中笔墨，特来殿中替陛下添些新竹简。”
　　“新的竹简？”天子舔了舔嘴唇，手指轻快地在案几上扣了两下，“快，替朕拿过来。”
　　荀彧告退到外头，捧了几卷新简，复又行至天子案边，恭敬奉上。荀彧自问对应无所失，天子却皱着眉头，一把抓住他手臂，骤然发难起来。
　　“这味道……你、你身上藏了什么？”
　　“……”荀彧怔怔地盯着天子捏着自己的手掌。掌心发烫，意外地很是厚重，指根处似乎还有几块老茧，许是经常练剑留下的痕迹。荀彧说：“臣未携带佩剑入宫，身上亦无匕首、暗器之流。”
　　“不是这个。”天子动了动鼻翼，继而打了个清浅的喷嚏，“你带了鱼来见朕？你竟然带了鱼来见朕。”
　　荀彧想起来了。因初来雒阳做这清闲小官，朝入宫中，暮归住所，家人怕他饿着，便用布包了些故乡颍水的小鱼干，塞入他腰间鞶囊中，以备不时之需。荀彧从来不知魏天子会对“鱼”怀有这般大的敌意，他忙将布包着的小鱼干呈在手心，拜在案前，听凭天子发落。
　　身前偏偏这会儿没了动静，天子威严如此，荀彧也不敢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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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他想起当今天子的一些旧事。
　　天子姓曹讳操，早年在东宫时，便以文物兼才著称。彼时颍川有反贼起，还是储君的天子亲自率数千精兵，出雒阳渡颍水，亲手将反贼击退。那时候，荀彧还在郡中做主簿，因此远远有过一面之缘。
　　储君不如何善水，过颍水浮桥时，还要骑在马上，狠狠皱眉睇马蹄下薄薄一层水渍。生怕将自己弄湿了似的。那之后，荀彧便令乡民将浮桥改作木石大桥，一则方便百姓商贾过往，二则……储君再来时，便不会忧愁被颍水弄湿鞋服了。
　　忽而殿中一声闷响，听着似乎是衣物委地的声音。
　　手心传来湿热的触感，又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贴着他的手心，一下子将几枚小鱼干尽数卷走了。
　　荀彧惊讶地抬起头，便见到——
　　坐席上不见天子身影，连方才那身袍服也落了一地。一只分外眼熟的通体玄色、约有一臂长的小猫蹲在衣服中心，腮帮子一鼓一鼓，很是明显在嚼什么东西。
　　还能是什么东西？
　　荀彧的眼神太过直白，猫转了个身，长长的尾巴扫过荀彧的手心。
　　“谁叫你带着鱼干来见朕的……朕、朕忍不住。”
　　一时不知猫口吐人言、和天子是猫两件事相比，那一桩更震撼些。
　　荀彧小声询问：“陛下？”
　　“……嗯。”
　　“陛下是……猫？”
　　猫回过头，露出尖利的牙齿。
　　猫的爪子看起来不大，很是尖锐的指甲裸露在外面，似乎和地上原本扔着的竹简上的划痕很是合得来。猫的身体曲线很是流畅，黑色的皮毛在白日里反射出凛凛的光。荀彧大概能想到对方不太愿意沾水的缘由。
　　猫……猫是不喜欢水的。
　　
　　“荀卿，现在你知道了大魏禁中最要紧的机密：没错，朕是猫。”猫打量着荀彧的表情，“让朕想想，怎么处理你才好呢？这世界上最会保密的一直是尸体……”
　　“……还有鱼的尸体。”荀彧轻快地说，“臣还可以给陛下带小鱼干。”
　　猫听到“小鱼干”的时候，表情依旧沉稳，但下意识在空气中挠动的一只前爪出卖了猫的心思。猫尴尬地朝前探身，干脆将毛茸茸的爪子搭在案几上，姿态显得矜傲无比。
　　猫居高临下，荀彧跪坐的姿态刚好与猫的视线齐平。
　　“好吧。只要朕不会听到什么风声……换而言之，只要你不会泄密，这都不是问题。”猫舔了舔爪子，用幽绿的眸光盯着荀彧，“当然，你说出去大家也只会当你疯了，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你，也没有一个人敢信你。”
　　荀彧抿着唇，点头。
　　“你为什么不害怕？”猫又说，“从前知道朕本体的随侍，吓疯的都有。”
　　“……很适合陛下。”荀彧这样回答。
　　猫没有弄明白“适合”的意思，或许是装作没有明白。猫只是将尾巴伸过来，蹭了蹭对方的手腕，在某种意味上似乎也能算作安抚。从前总是荀彧顺着皮毛的纹路安抚猫，现在换成了猫来安抚荀彧。
　　猫天子接着下达了命令：“明天还带颍水小鱼干过来。”
　　　
　　等到确认荀彧离开，猫往散落的衣服堆里打了个滚，立刻化作了衣冠齐整的大魏天子模样。香炉里升起篆字一般的烟气，袅袅散归于一片虚无。曹操盯着看了一会儿，鼻尖痒痒的，他摊开香炉的盖子，忽然觉得这气味俗不可耐起来。
　　恰逢黄门侍郎回来，他吩咐道：“仲宣，往后殿中不必置香，朕闻着有几分头痛。”
　　“喏。”　
　　
　　﹡
　　荀彧借住在他叔父荀爽的司空府里，这一日下任回到住处，正遇上荀爽摆了五十根蓍草，一边念念有词地占卜一边给《周易》卦辞作注。
　　“坏了。”荀爽见着荀彧，忙向他招手，“文若，依照我卦中所示，你最近当有一场劫难。”
　　“还请叔父明示……是何等劫难？”
　　荀彧入庭而拜，面沉如水，危襟正坐。
　　若是旁人以占卜之术提到“劫难”，荀彧说不定还会嗤之以鼻，但这话从荀爽口中说出，便不止那么简单。荀家家学治儒家经典，号称“慈明无双”的荀爽尤善《易》，纵然信手拈来的卦辞也能讲出几分缘由。
　　荀爽看了看卦象，又看了看荀彧。
　　他说：“猫劫。”
　　“猫劫……”荀彧苦笑，“叔父讲得晚了，这劫难已遭过了。”
　　“说来听听？”
　　“我……在宫中被一只猫打劫，身上的鱼干尽数奉上，才得以脱身。”
　　荀爽神色戚戚：“文若，那你可曾受伤？我便说这雒阳宫里的猫性野，一点都喂养不得。”
　　“受甚么伤？”
　　“我上回也在宫里遇见一只猫，盯着我手里的颍水小鱼干，我便好心扔了一条过去，说，‘猫！来食！’那黑猫个头不大，爪子却厉害得很，将我的官服挠开了花。也不知是哪个贵人，养了这样凶恶的小东西。”
　　荀彧心中微动，忙问：“可是一臂来长，通身黑色的矮脚小猫？”
　　荀爽颔首：“文若遇上的也是这只？”
　　荀彧便掩了唇慢慢地笑——那猫乃是大魏尊贵的天子，多半只是不喜叔父“猫！来食”的态度——在猫中实在算得上是听得懂话又好脾气，讨价还价的模样很是可人，就连皮毛的手感也是一等一的令人喜爱。可是荀彧不能将一切分说清楚，因为那现在是天子和他之间的秘密了。于是荀彧只能替那只叔父口中的恶猫辩白：“他是只很好的猫……我同他约好了，明日还要带些颍水小鱼干去喂他。”
　　所谓颍水小鱼干，乃是颍阴荀家厨子自创的一道小吃。取颍水中捞出的细嫩小鱼晒干，裹上蛋液米粉下锅炸酥捞出；将油锅烧至七成热，倒入杜若香粉、桂枝木、胡桃碎，一并炒出馥郁香气，再将方才炸酥的小鱼干下锅，加蜂蜜、米酒，转小火收汁，撒上适量盐巴、芝麻出锅。酥脆甜咸当中带一丝清香，莫说荀家人喜欢，就连猫天子也忍不住垂涎。
　　荀爽暗道难道只是自己不讨这野猫喜欢。心中忿忿片刻，遂叫荀彧将厨房里老家寄来的颍水小鱼干通通带走去喂猫，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家人三更起身炒制，荀彧入宫时颍水小鱼干恰好出锅，满满当当地平铺在精致碟中，又用木制食盒盛揽，外头用棉布包裹起来蓄温。司空府离雒阳宫很近，马车载着小守宫令破开晨光前行，荀彧撩开帘子还能看见天边未沉的月。
　　要是陛下醒得早，还能吃上一口新炸出锅的小鱼干呢。
　　
　　荀彧入禁中时并未遭到阻拦，宿卫军查询过他的竹牒便恭敬地将他请了进去，想来是早就得到了吩咐。彼时长夜方尽，最后一点寒凉还未彻底逸散在空气中。荀彧进了帝寝，庭院中有一只猫轻狡地扑着落叶，在视线和荀彧对上的下一刻，猫立刻窜入宫室之内。
　　按照曹操的预想，小守宫令会紧跟进来，奉上满满一食盒的颍水小鱼干。他忙蹿进衣服里，又成了衣冠楚楚的魏天子，侧倚榻上，手里还捧卷《孙子兵法》，好让自己看上去漫不经心，把脸上满怀期待的心思遮掩下去。曹操等了许久，倒是王仲宣先捧着卷宗入见，大约是刚从尚书台回来。
　　“荀守宫令呢？”曹操搁下兵法，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回去了。”
　　“回哪了？司空府？”
　　荀彧曾经在某个午后问过猫：“要不要随我出宫？我住在司空府，那里有很多颍水小鱼干。”
　　猫想，那大概是“我来养你”的意思。
　　猫脸上挂不住，小鱼干很重要，但小鱼干不是一切。猫于是高高地跃上房梁，从高处俯视小守宫令。
　　这天下是他喵的自己的天下，司空府也是他喵的自己的司空府；更别说这守宫令，是他喵的自己发俸禄养着的守宫令！
　　“……”可少年黄门侍郎一时弄不明白“司空府”的意思，面上浮现出一刹那的茫然，“……回少府衙署了。”
　　“朕知道了。”曹操又躺回去，“那他带来的东西呢？”
　　“新竹简堆在外殿，还有一碟小鱼干……叫人带去小厨房备着了。”
　　曹操于是猫性大发，沉着脸道：“带去厨房做什么，快给朕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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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猫一边在小守宫令新送来的竹简上磨爪子，一边阅览尚书台这几日的批复。朝中无大事，家长里短的倒是讲了一堆，有好事者参并州刺史丁原的义子与贱籍通婚，不合规制；又有传言雒阳卫尉王允与蔡邕不合，后者一怒之下做文章将王允比作佞幸，闹得满城风雨；此外还有一则，乃是尚书卢子干亲自递上来，要乞骸骨归乡的。曹操独把最后这一条留下来，不置可否。
　　等到他调解完朝臣这些家长里短的破事儿，又往宫外走了一趟，等回宫时，已经快到小守宫令下值的时候了。小鱼干在桌上放了一天，已经冷下来，口感酥脆之余多了份韧劲儿。曹操捻着吃了两条，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颍水小鱼干还是那番风味，但他比起小鱼干本身，似乎更享受黏着投喂他小鱼干的那个人，从他腰间鞶囊里偷小鱼干吃的时光。
　　猫于是又从衣服堆里钻出来。
　　他的四肢并不如何修长，但得益于锋利的爪尖，可以牢牢爬上宫墙，再顺着层层峦峦高低起伏的宫室屋檐跳跃，等他到少府的衙署时，小守宫令正收拾了桌案，预备下值。
　　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猫逆着光走进来，金光给玄色的毛发染上一层糖浆。
　　猫借题发挥：“荀卿倒是清闲得很。”
　　荀彧眨着眼：“臣以为陛下不来了。”
　　猫一下子弄明白了，荀彧是特意在等他来。就好像早晨时他特意在殿中等荀彧来，荀彧那时终究没有来，现在自己却颠颠送上了门。猫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总觉得心事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作为君王来说，“被人揣摩了心思”本来应当是危险而令人惊惧的，可是猫现在没觉得害怕。
　　曹操也没觉得不悦。
　　猫问：“你知道朕要来？”
　　荀彧：“恐陛下万一来了，却白跑一趟。况且……”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翘了翘，猫认出来了，那是替他梳毛的姿势。猫一下子歇了兴师问罪的心思，另一种令心头发痒的欲望将身心都占据了。猫熟练地跳上荀彧的膝头，用柔软的尾巴磨蹭对方的手指，再牵引着对方替自己梳理皮毛。
　　猫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猫说：“孔文举说荀卿是治国贤士，既然是贤士，为何甘愿缩在少府当中呢？”
　　荀彧说：“一时穷困，无损鸿鹄之志。”
　　“今日卢子干上表，欲以老迈乞骸骨归乡。荀卿既有鸿鹄之志，不妨说说卢子干之志。”
　　荀彧的声音自高处幽远传来，猫的角度恰好可以看清他嘴角的弧度。猫听到对方的声音：“子干以天命之年，何谈老迈？今九州既定，兵精粮足，唯乌桓尚存异志，狼窥幽、并。彼多犯边作乱，掠我良民。卢子干百战良将，欲镇幽州故地，而圣明不许，其忧非在年齿，在乎戎狄。陛下可属子干以幽州，进可以取辽东，退可以御外族，如此则无忧矣。”
　　衙署的门未阖上，下午最后一点浮光从天边跳跃出来，将一切染上金金红红的色彩，荀彧的手指就像是条跃动的金红锦鲤。
　　“荀卿怎么知道……朕想打辽东。”
　　“陛下之志，臣岂能不知。”
　　猫没忍住将那条锦鲤叼进嘴里，却没有用力咬下去。
　　
　　﹡
　　由着尚书台递上来一封乌桓犯边的奏报，大魏天子召集百官于东堂议政，头一次在明面上调兵遣将，议定乌桓。迁卢植为镇北将军，总督幽州兵马。又令涿郡太守公孙瓒，平原相刘备为翼辅，各领兵马两千。剑指辽东。
　　战事一起，攸关兵马粮服的诏令下去不知多少，令人琢磨出些不寻常意味的，却是天子亲自通过吏部下达的两则人员调动的诏令。一是黄门侍郎荀攸随卢植出征，以所长奇谋，拜为军师；二是守宫令荀彧补侍中，切切实实从清闲小官成了天子近臣。
　　一时间京中盛传荀司空手眼通天，两个亲近子侄竟然依次能被他依次安插在天子身边。
　　荀爽听到这传言时，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口中絮叨着“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又起了一卦。荀彧问他：“叔父可是在替公达卜吉凶？”
　　“公达智计过人，那倒不须担心。我在替你堂妹占卜婚姻——前头阴家那女婿，品性兼优，奈何寿短。我欲再许她给颍川郭家，也好过如今活守寡，诚不知此事吉凶。”
　　“既然儿孙自有儿孙福……”荀彧道：“叔父可问过采妹如何打算？”
　　蓍草还没数明白，被荀彧一打岔，荀爽竟忘了前头数到何处。他干脆往签筒里一收，不再数了。
　　“倒也是，我先问问她去。”
　　
　　侍中乃天子近臣，掌机密要事，为防泄露机密，须居住于殿中理事并不得自由出入。荀彧收拾了行李，往后便要长住雒阳宫的官员直庐当中了。
　　于是这一日，从尚书台拿了庶务呈给天子过目的人自然而然地换成了荀彧。曹操方用布巾擦过脸，发冠还没来得及束起，荀彧已经将简牍抱入殿中，脉脉香气盈了满室。
　　曹操以“猫”以外的角度与荀彧对话的时候很少，还有些不太适应。他先是问：“文若来的好早，今日怎么不是仲宣？”
　　猫会在某些时候倨傲地唤“荀卿”，曹操大多数时候却平和得多，反而会亲切地直呼对方的字。荀彧恭顺地回禀：“仲宣兼领文学博士，与诸儒生修《魏礼》，正是要紧时候，这几日由臣彧当值。”
　　不合时宜的沉默单方面由曹操发起，只有他一人发觉，又很快消弭于无穷无尽的公务当中，曹操挑了几条不甚重要的来说，荀彧一一作答。
　　“江南见白虎祥瑞……越郡女子死而复生……并州一主簿公然索贿，宜付有司明正典刑……咦，这并州主簿的名字倒听着耳熟。”
　　“……是上个月才被参奏过嫁娶失制的九原人士？”
　　“……”
　　因大军出征，曹操多了军队调度事宜批阅，事务几乎比平常繁重一倍，连午膳也在殿中用过。曹操在午时之前小憩了片刻，荀彧捧着批阅过的章表分付有司。他回来时，曹操恰好在半梦半醒之间，一伸手便搭在荀彧腰间，窸窸窣窣地摸了三两下。
　　“嗯……？荀卿，你的鞶囊何在，朕的颍水小鱼干何在？”
　　荀彧面色不变，只是捉住天子在他腰间作乱的手掌。
　　“臣未携小鱼干入宫。”
　　如果来讨要零食的是猫，此刻恐怕已经勃然大怒了。曹操由着这股怒气彻底清醒过来，才看清自己略显轻浮的姿势，猛地缩回手去，心头发烫，侧过头去别别扭扭地答道：“文若从前做守宫令时，尚且记得日日带着小鱼干投喂朕；如今成了侍中，倒开始敷衍朕了。”
　　“臣知错。”
　　曹操继续指责：“文若这是恃小鱼干而骄。”
　　“臣可将颍水小鱼干炮制秘方献上。”
　　“所以……文若的小鱼干，只愿意喂猫不愿意喂朕？”曹操得出了一个令他恼恨不已的结论，“在你心里，朕还不如那只猫！”
　　新任的侍中却没有哄着酸气横飞的魏天子的打算，反而摊开一张绢帛，写起了信件。曹操一点生气扩成了十分，化作张牙舞爪的猫，一脚墨汁踩在了白色的绢帛上，印下几多墨色斑驳的花瓣。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猫看清了绢帛上的字：“兄谌敬启：宜送颍水小鱼数十斤入雒阳宫。”　
　　趁着猫愣神的功夫，荀彧一把将恶猫提到怀里，一边替对方顺毛一边解释：“臣这里没有多余的小鱼干了，陛下稍等几日，颍川送些新鲜小鱼干过来……臣既然侍奉陛下，总不会短了陛下的口粮呀。”
　　猫“喵呜”一声用爪子抱住脸，任荀彧如何扒拉也不肯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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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魏天子会变成猫是个算秘密，又不能全部算作秘密的秘密。化身的血脉力量来自祖先，传说曹氏起源于邾，曾经是凶恶无比的猛兽，而继承了凶兽血脉的曹氏宗亲，每代总会有能够化身为猫的子嗣。魏取汉而代之以后，将皇亲能变化为猫的消息隐下，除去极得信任的近侍以外，便很少有人知晓了。
　　但随着大魏国祚绵延，曹氏皇亲逐渐遍布大魏的每个角落，猫的秘密成为了皇室之间众所周知又默契相守的秘密。
　　某一日，长沙太守孙坚上表请罪，言小儿太子伴读孙权无状，竟在先生面前公然殴打太子曹丕，惶恐惶恐死罪死罪云云。
　　实在算是小题大做。
　　早在事件发生当日，把两个半大小孩从战争里分开的少年，叫做司马懿的，是太子另一个年长些的伴读，也上表请罪，已叙述过一遍事情始末。
　　“世间之大，自然有各种奇妙故事。”曹操提到司马懿时，忽然讲起了自己变化的秘密，“卿不必恐惧于朕的力量。据朕所知，这个司马懿就可以变成猫头鹰。”
　　这可真是……
　　“自与陛下相遇以来，臣常能知道许多异事。”荀彧略显无奈。
　　“文若想看看猫头鹰与朕有何异同否？”
　　不等荀彧同意曹操便下令，以“调查太子与伴读争斗”事由，让侍中荀彧往东宫走一趟。
　　大魏有令各州郡官吏留子嗣在京中读书的惯例，其中有品性兼优且合皇子眼缘的，便选做伴读一并读书。荀彧到时授课的先生刚走，司马懿正陪着太子曹丕温书，孙权不知从哪寻来一根钝头的木剑，将案几当做木童练习劈砍。问及前些日子发生的“争斗”事件，曹丕狠狠瞪了孙权一眼，显然心中余怒未消。
　　“我不是故意咬他的！”孙权大声辩解，“我只是想趁太子睡着，看看他头上为什么没有‘王’字，一个不小心用牙齿磕到了他的耳朵而已。太子坏，醒来误会我要咬掉他的头，还用爪子挠我。”
　　“什么‘王’字？”荀彧问。
　　孙权伸着右手在脑门前头笔画了半天，见荀彧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干脆“噗”一声变成了只黄黑花纹的小老虎，又奋力从衣服堆里钻出来，跌跌撞撞地朝着曹丕爬过去，准备重演当日情景。
　　木剑摔在地上，荀彧看清了，原来是根吃剩一半的甘蔗。
　　司马懿吓了一跳，立刻跟着变成猫头鹰，叼住小老虎孙权的尾巴将他往后拽。一只奶乎乎的黑白花小猫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伸出爪子对着小老虎的鼻子就是一阵疯狂连击。
　　不过似乎没能造成什么伤害。
　　荀彧：“……”
　　荀彧回顾四周，果然不见了太子的身影，顿时明了黑白小猫的身份，只好先试着将几个孩子分开。
　　等他回到殿中时，曹操兴致勃勃地问：“见着猫头鹰了？”
　　“不止。”荀彧说，“还见到了未来的猛虎。”
　
　　﹡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曹操终于找到了那些微让他觉得别扭的缘由。荀彧对待“猫”和“天子”的态度有些微妙的不同。荀卿会将猫抱在怀里，一根一根投喂颍水小鱼干；文若却只会用恭顺有余亲近不足的态度，时不时提出政务上的驳难。事实上，荀彧的思虑总是更加细致，与自己想法契合，更有些巧思可以令政令推行平稳十分。但曹操作为天子的这一部分心绪难平。
　　荀文若，为何不能像待猫一般待我好呢？
　　他试着总结战败经验，或许是留给荀彧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曹操时而以一种高深莫测的神色盯着荀彧，倘若猫不在，能不能叫这人明白朕的好？
　　“明日朕欲往军中巡视，诸多庶务，便劳烦文若处理。若有不得决断的，等朕回来再议。”
　　天子披甲出宫，英姿勃发。荀彧目送他骑马远去，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在颍水之畔初见之时，不由露出一抹笑来。恰逢曹操回眸，一点不差地将那抹笑意收入眼底。
　　心下恍然间生出十分的悸动来。
　　曹操在营中住了两天，荀彧直到批阅政务时终于察觉出些许违和——少了手里柔软毛茸茸的触感还是其次，批复间隙偶尔抬头，天子尊位上空荡荡的，没由来一阵失落。外头落了一场秋雨，荀彧听着惊雷轻轻叹气，好将这缕愁思尽数消去。
　　新上任的守宫令来得并不勤快，殿中的竹简消耗实则并不快，荀彧在任时搬来的竹简甚至还没有消耗殆尽。也不知当初天子是如何飞速消耗了这些空白竹简，好让他日日都得花功夫来走上一趟的呢？
　　听闻蜀地有一种啃食竹子为生的竹熊。
　　荀彧翻开了一卷空白新简，他想，可惜他的陛下是只猫，不是竹熊，只喜爱吃小鱼干。不过……猫这种动物，似乎天生喜欢藏在幽暗狭小的地方窥伺一切。荀彧回过神时，已将竹简搭成一个四方的木笼，正放在桌案边。
　　……搞不好这东西里头能长猫，能长个陛下出来呢？
　　荀彧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一直等到翌日清晨，荀彧照常去殿中当值，耳畔听着窸窸窣窣的动静，便从木笼中捞出来一只酣睡正香的黑猫。
　　“这可真是……”
　　荀彧揉了揉猫下巴，将对方揽进怀里，给猫换了个睡得更舒服的姿势。猫小小地蹭了下，踩着荀彧的胸口，半睁开眼问：“荀卿，思念朕否？”
　　猫又昏昏睡去，没能听到对方窘迫却诚实的回应：“思君甚矣。”　
　　
　　猫一生中最平和的时光，恐怕就是在香甜的怀中睡醒，被怀抱的主人侍中荀彧抓上几根小鱼干投喂。
　　当然，前提是没有等他嚼得满口生香时，对方将他一把提起来放在满案几的公务前。
　　“朕知道了……”猫长长地叹气，两三步蹿入屏风之后。又过不久，衣冠楚楚的魏天子终于姗姗来迟。
　　“朝中无要事，幽并战事奏报已分开放置，实在要紧的已差人送去军中，想必陛下已经收到了。”荀彧道，“只是宫中有奏报，南宫有几处年久失修漏雨，或可藉此重修雒阳宫。”
　　“重修……”
　　大魏雒阳宫承自东汉旧宫室，已有二百余年，生出朽木、危楼亦在情理之中。
　　“文若以为如何呢？”
　　“自古未有尚俭如陛下之君王，今大魏国力渐盛，造一座宫殿以显皇威，别君臣，似乎并未有不可。只是重修宫室短则一载，长则数年……”
　　“朕欲借机暂居邺城，总督幽并军事。”
　　“善。”
　　魏天子听政时，又将此事分与百官商议，曰可与不可的各占半数。眼见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曹操点了司空荀爽的名，荀司空于是现场起卦。卦象未出，便听见外头一阵巨震连着惊雷，众人惶惶，又过片刻，乃见有人禀报：“陛下，中书省被雷劈塌了一座角楼。”
　　荀爽说：“臣卦象所示，雒阳宫年久失修，还是应当重修一回的。”
　　曹操道：“前次将作大匠韩融告老还乡，朕欲以侍中荀彧领将作大匠，主持重修雒阳宫，诸公意下如何？”
　　接在那道劈塌了角楼的惊雷后头，朝中众臣还没想好反对的措辞，一众艳羡的目光通通飘到了司空荀爽身上。
　　荀爽：“……”
　　前任将作大匠韩融也是颍川人，当年与荀彧的祖父荀淑等并称“颍川四长”。韩、荀两家乃是世交的关系，荀彧新官上任，自然免不了前去讨教一番。
　　彼时荀爽亦在座，二人都执晚辈礼，听这位老先生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出门时，荀爽忽然忍不住问：“文若，陛下怎么想到令你主持重修宫室的。”
　　荀彧敷衍道：“许是因我出身颍川，好讨教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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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面上话是这么说，荀彧却想起那日猫蹿进竹笼里，耍赖一般，只露出半个小巧脑袋来的场景。猫说：“重修宫室与造这竹笼有什么区别？荀卿既然能给朕用竹简搭小笼子，就一定能替朕修好宫室。”
　　说到欢腾处，猫爪狠狠一蹬，粗糙的竹简笼子顿时塌了个彻底，将猫从头到脚全部埋在里头。荀彧慌忙将猫救出来，有些自责。
　　“陛下，变回来，让臣看看。”
　　猫有皮毛遮挡，看不出伤口的端倪。荀彧柔声哄着天子，直到确认天子人形也未有什么过分损伤，才松了口气。
　　“……只是略有些发红。”
　　荀彧以掌心贴上曹操鬓角，试图揉散那一点红痕。荀彧袍服的袖子在曹操眼前晃来晃去，倘若是猫，一定会用爪子挠上去；可现在是曹操，曹操被荀彧掌心那一点温度牵引得心旌摇曳。
　　“文若、文若……朕无事。”
　　他无法抑制地将那只手抓进手心，复又紧紧紧紧握住；他的眼睛望向满怀忧色的侍中，试探着将对方一点一点收进怀里。
　　荀彧的眼角总是垂着柔顺的弧度，眸光却一直很亮，像江南盛满月色的湖泊，偶尔泛起的一丝涟漪总令人恋念不能往。曹操从这片湖泊中窥见了自己的倒影，他喃喃地念：“荀卿……文若。”
　　“臣在这里。”
　　荀彧小声地回应。
　　两个人的距离愈发贴近，直到荀彧他淡色的唇瓣贴覆于天子鬓角那点红痕之上，曹操像是被烫到一般收紧了手指。接下来的十指相扣和亲吻一样顺理成章，曹操品尝到荀彧的的唇一如他周身的气息那样甜香。他将对方拉上床榻，一只手将人紧紧锁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试图扯下腰封。荀彧白玉一般的脸颊染上绯红的色泽，压抑许久的倾慕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在这种时候，他的眸光比往常还要亮上十分。
　　衣裳终于凌乱地掉了一地。曹操将荀彧肌肤上的甜香吞吃殆尽，以耳畔残留的低声絮语作为交换。
　　他说：“文若，等朕从邺城回来。”
　　他还说：“往后要住文若给朕盖的大房子。”
　　他反复呼唤，似乎要将刚得来的、失去过的、未拥有的，一切一切宇宙里所有不同可能性下的荀彧唤至身边。
　　他说：“文若、文若……”
　　荀彧便无声地笑，好似代替无数个自己依次回应：“臣在这里、臣在这里。”
　　
　　﹡
　　冬十月，天子临邺宫。曹氏尚未代汉时被封在魏郡，治所便是邺城，因此亦被称作邺都。城中有魏王曾住宫殿一座，唤作邺宫，规模虽不比雒阳宫，但也算五脏俱全。
　　荀彧主持的雒阳宫重修工作提上了日程。魏天子尚俭，宫殿并非要尽数推平重建，多是依照旧制加固大殿、重起危楼。宫室不须建造得如何华丽高耸，勿用落带金釭明珠翠羽，不必金楹齐列玉舄承跋，只需诸曹列署鳞次栉比，坚实久用可传数代足以。
　　许是因一点私心作祟，荀彧在审阅图纸时，特命人在殿中辟了暖阁凉房，夏日可在凉房避暑，冬日亦可居于暖阁御寒。
　　猫总是令人心甘情愿多照顾一些的。
　　
　　次年春二月，邺城传来天子御驾亲征，率兵取道并州，与幽州卢植，凉州马腾三路齐发的消息。荀彧固然知道不必担忧，他分明见过曹操鏖战沙场的英姿，但却又忍不住惴惴。
　　后来曹操差人随着公务捎回来一个陶罐，荀彧打开看时，只晃着半罐清水。送信的人说，这里边原来藏着乌桓的雪，但因为路途遥远，都化作清水了。
　　荀彧把雪水倒入园圃之内，所植万年木的根茎会喝掉来自遥远北地的雪水。
　　风起时，倘若人站在树下，叶片扫过发冠，一如一场不会白头的细雪。
　　
　　此战终于大获全胜，乌桓大单于蹋顿于白狼山中被并州先锋张辽斩下头颅。乌桓自此被大魏天子捏成了一把散沙，再无南侵的希望。
　　曹操班师回朝时，雒阳宫已重修完成。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在新落成的大殿中举办，百官登台作贺，以彰天子千秋功业。荀彧隐在人群当中，也望着魏天子清清浅浅地笑。
　　天子论功行赏，军士凡有野战之功的皆得封赏，征北将军卢子干迁光禄大夫，斩获蹋顿收集的张文远更是得封列侯，武将对饮相贺。曹操却忽然道：“夫功未必皆野战，将作大匠荀文若忠恪祗顺、研精极锐，替朕修筑这巍巍雒阳宫，朕心甚悦。今日论功行赏，着其为侍中守尚书令，居朕左右，抚黎民庶事。”
　　这桩小小的升迁案淹没在百官的庆贺当中，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荀彧早在天子退席时便找了借口离开，一时群臣找不见这天子眼中文臣的新贵，只好拉着尚未来得及装醉的荀爽多灌了几杯酒水。
　　“唉……”
　　
　　鼻腔再次充盈着阔别已久的清雅香气，曹操带着醉意的吻铺天盖地一般落下，阔别一年令两人心底的情丝蔓延地愈发放肆。荀彧忍不住捏了捏曹操的腰，就好似许久之前曹操半梦半醒之间摸索小鱼干时做的那样。
　　“陛下清减了。”荀彧说。
　　“行军打仗，哪有不瘦的。”曹操舔了舔荀彧不停开合的唇瓣，从上面品出一点混杂着杜康酒的甜香，“朕在柳城，很思念文若。”
　　天子或许不曾酒醉，却实实在在于脸上蒙了一层赧红，似是补救一般，又听他道：“朕竟然有整整一年不曾吃过荀卿投喂的小鱼干！”
　　“早已备好了，只等陛下回来。”荀彧弯着眼睛小声地笑。
　　曹操被他笑得气急。
　　“是等朕回来，还是等猫回来？”
　　“可有什么分别？在臣心中，俱都是一般。”
　　“不成。你思念朕，得比思念猫多一些。”
　　曹操班师回朝的时候正是初冬，雒阳寒风微起，新落成的暖阁便是这时候派上用场的。还不曾到任的守尚书令为了向天子赔罪，先犯下了一桩佞幸的恶事，直接牵着魏天子滚在暖阁的榻上。
　　一时间所有的寒气和风光终于被一同隔绝于世了。
　　吃饱喝足的猫总是格外好脾气。曹操环着荀彧布满星星点点红痕的腰身，又试着咬出猫一般的齿痕。对方总是很能忍耐，喉间溢出的闷哼也不过偶尔可窥，越发助长了恶猫恶行。
　　后半夜时天上落起了雪，两人没能睡着，索性开了半扇窗户，小声说些闲话。曹操说起乌桓的雪，说起颍水的小鱼干，又说到做东宫讨逆时，曾在颍水之上越过的浮桥。荀彧悄悄扣紧了十指，将与他双手交握的曹操牢牢抓住。荀彧眸中的亮光又浮跃起来，锁住了身边人的神思。
　　荀彧说：“臣那时候就随着颍川太守阴脩拜谒过陛下。就是那个时候……”
　　就是那个时候，悸动的种子被深深埋下，而后在雒阳宫中望见天子时，日复一日地生根发芽。
　　曹操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总以为自己的心动来得更早一些，某种羞耻的情绪从耳尖开始发酵，霎时成长得滚烫不已。试图维护自己魏天子尊严的恶猫选择逃避，于是勾着荀彧腰间的手臂悄然间换成了猫尾巴。
　　“文若、文若……”猫低声咕哝，“朕欲与君勠力同心，共见白头。”
　　“臣在这里。”荀彧眉眼轻敛，手指勾着猫轻佻的尾尖，小声地笑，“臣一直在。”

汉征西♥魏太尉

好可爱的矮脚猫啊啊啊

汉征西♥魏太尉

汉征西♥魏太尉 发表于 2024-7-17 21:56
好可爱的矮脚猫啊啊啊

文若也好可爱啊啊啊喜欢！

霉味鸡翅

好伟大的作品！豹豹猫猫我出生了！

遐迩

变成猫还是黑色矮脚小猫，可爱的

闲乘月

太可爱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