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搬运点陈年旧物，祝论坛红红火火~
【本篇排雷】非典型BE，地府趴
1.
曹植拍开一坛陈酒。
他喝过太多的酒，连酒的滋味都忘记了，于是舔了舔那澄澈的酒液。酒者，或醇或烈，或香或美，但绝对不应当是苦的。
他想，或许是过去了太久的岁月，连酒也放坏了。
曹植展开那封酒的红布，上面用笔墨标着年份——建安十七年。
建安十七年，怎么如此苦涩？
许多人来迎曹植魂归蒿里，依稀都是建安年间风华正茂的模样，他见着杨修丁仪兄弟，又见建安七子中的王粲阮瑀应旸，后头还站着怀中抱剑，一脸不如何情愿的曹丕。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足以叫曹植惊讶的人物，他走得太早太早，在曹植记忆当中连轮廓都有些模糊了。
曹植期期艾艾地问：“令、令君……怎么来接我？”
荀彧笑着回应：“我很喜欢植公子的诔文，专程来道谢的。”
如冰之清，如玉之洁。
曹植一时讷讷不能语。他想劝慰一二句，又想：如今我也是死人一个。
死人、死人。
甚么情义恩怨，都烟消云散了罢。
曹植又问曹丕：怎么不见父亲来接我？
曹丕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他犹豫地看了一眼荀彧，接着一把捂住曹植的嘴。
“做陈王做出官威了？合该你去拜见父亲才是。”
“唔唔……！”
2.
蒿里的诗篇甚多，曹植泡在文章当中不知几时，忽然有一天，他带着新收来的诗篇拜访荀彧。
“怎么有空来找我？”
“令君可也嫌我扫了兴致……？”曹植鼓着嘴巴，好不委屈的模样。
荀彧替他添上茶，又摆上几块点缀了翠竹叶的点心，摆出倾听的模样来：“子建在哪里受委屈了？”
“德祖又出去赌钱。”曹植说，“他嫌我败财运，不要我跟他一起；兄长也不总搭理我，每天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对了，令君听说没有？兄长同孙仲谋比试剑的事。”
“有此等事？”
“兄长输了，不许我们往外说。”曹植点头，“孙仲谋不肯比剑法，叫人摆了两张桌案在庭中，说先砍掉桌角的算取胜。兄长百辟刀还没拔出来，孙仲谋便一剑将桌子砍成了两段。”
听到趣处，荀彧也忍不住添了几分笑意。
“南人有诡计，子桓轻率不设防，当有此败。”
“我本来想替兄长写诗赋庆贺，呃——可惜他输了，我也不好触他霉头。”
曹植又从怀里掏出书册：“令君且看，此乃我近日从后世之中得来的诗，其中「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之句，正中我当年宴饮的豪气，烹羊宰牛雅宴名士，席间清谈经略，好不快活。”
荀彧接过那诗篇，读罢又翻一页，顿时哑然。
“确是豪迈文章，只是此篇……”
“令君？”
“触动我几分愁思。”
曹植凑过去，见荀彧的手指似乎搭在“多歧路，今安在”一句上。
多歧路。
今安在？
行路难，行路难。
当年孟德今安在？
……
“下雨了！”恰逢窗外细雨，曹植不再多言，快活地冲进细密的雨丝当中。
荀彧也随他到了屋檐之下，他接了几滴雨珠濯洗双手。
3.
“下雨了。”曹丕将窗户阖上。
“蒿里本无雨。”曹操说，“如今落雨，是有人心绪难平。”
“父亲似有所指？”
“三公有什么不好？我想与他共理天下，他却让公达回绝了我十余次，真叫人心灰意冷……哦，最后那回，也是这样的天气，公达揣着他送来的辞表站在细雨里，等我睡醒。”
“……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曹丕的思绪回到许久之前。
建安十七年，令君眉宇之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
曹丕并非不知道缘由，但他只当一切都还有转机。这是父亲相伴二十余年的同路人，几乎从他记事起，身边就有这样一位智者存在。曹丕做不了什么，于是只得使劲夸耀自己的骑射本事，好替对方消解一时苦闷。
谁知却等来玉玦触地，化为齑粉的消息。
蒿里不分白天黑夜，没有时序，一切以最为舒适的模样存在。
有人躬耕，有人隐居，有人交游，有人读书……也有人沉湎于不得解脱的过去。
曹操赴蒿里时，有无数人争相接引。
隔着茫茫人海，曹操分明看到了远远向他施礼的荀彧。
数年未见，曹操想，孤的文若还是这般风貌。
彼时一个是已故去多年的光禄大夫，一个是威风八面的权贵魏王。荀彧不肯凑近，魏王被人群簇拥着离开，不肯回头，也不敢回头。他想起当年秉烛夜谈，同榻而眠的日子，又想起后来文若紧皱的眉头，想起他固辞不受的绝情。
本非一路人，奈何不留意走到了一条路上。
再要分开，便是切入骨髓的疼痛。
像是刻意躲避，新薨的魏王再不与他旧时的肱骨谋臣相见。
无情思，无情丝，误青丝。
4.
昔年官渡之后荀谌来投奔。
席间，荀谌问道：“兄长当年为何选定了曹孟德？”
荀彧说：“我爱他抱负，爱他雄心，爱他诗歌。”
爱他诗歌当中一片盛世美景。
“可试为弟诵之？”
“此歌名为《对酒》，恰逢你我对饮，歌之何妨？”
荀彧一下一下敲着酒杯边沿，指尖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忙于政务久了，许久未唱过词，荀彧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
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
……
人耄耋，皆得以寿终。
恩德广及草木昆虫。
荀谌拱手赞曰：“恭喜兄长得遇明主……人耄耋以寿终，此番盛世美景，待我与兄长到了耄耋之年，不妨再对饮而歌。”
彼时的约定早被二人当做信口胡诌抛到了脑后。
荀彧后来也与荀谌对酒，不是耄耋之年，而是魂归蒿里之后。所唱助兴的也从《对酒》换成了别的什么，从古籍雅乐诗歌，到颍川人徐元直从荆州带回来的乡野山歌……
却好像忘了那首《对酒》一般。
5.
荀彧往寿春犒军时，隐隐有一种此行不得归来的预感。他妥善地安排好家中事务，又叫来家人嘱咐：“我走之后，若家中有难以决断之事，可托问公达。”
家人不解其意：“令君……可是说错了？公达先生时在军中，您此去犒军反先能相见，我等如何托问？”
荀彧浅笑：“就当是我说错了吧。”
曹操从陈群那听说了这回事，一时大惊。
他觉得自己卑劣的贪婪的丑陋的心思，一时之间被全部摊在了明面之上。他受了天底下最大的冤枉，他恨不得抛开那些龃龉，握着荀彧的手命他睁开眼睛，好叫对世人言明：曹孟德没有杀荀彧。
可是荀彧已经不能说话了。
他冷冰冰地躺在棺椁当中，寿衣也以生前最爱的香薰熏染过，香气馥郁迷人。若将棺椁换成床榻，与安睡又有何异。
你我相伴二十余载，我送你礼物你却总不肯要。要这天底下我能给你最尊贵的位置？要我赋予你与我平起平坐的权利？文若、文若，这些你都不肯要，那要什么呢？
欲慕鲁连公乎？
曹操翻来覆去地想，他想了半辈子，后来终于想通：
这是阳谋，是荀彧以身死留给他最后的谏言，偏生他还不得不受，不敢不受。
文若、文若，就当你的命是系在我手里的吧。
6.
曹植学着荀彧的模样将雨水捧在手中。
“令君，为何以细雨濯手？此乃何雅事乎？”
“随心所为罢了。”荀彧说，“蒿里本无雨。如今落雨，是有人心绪难平。”
雨不是雨，是某人绵绵情丝不得诉，故化作细雨落下，好叫这蒿里每个角落都沾染上一分心事。
以期盼总有一缕情意，能飘到所思之人掌心。
曹植似懂非懂。
他见掌心的雨珠透亮可爱，忽然生出一种想将其吞下的想法。曹植于是将雨珠卷入口中，不待细细品味，便被苦得呲牙咧嘴。
“好苦。”曹植说，“上次喝到这么苦的东西，还是一坛建安十七年的酒……如今想来，安知那酒不是以蒿里雨水所酿。哦，我糊涂了，那酒是我在人间所饮。”
“安知不是呢？”荀彧眨了眨眼。
风雨比先前大了一些，荀彧先回了屋内。曹植分不清梦里人间，他呆呆地站在屋檐之下，眼神汇聚在别的地方。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幼年时分、披盔甲着布衣，意气风发、谈笑自若的父亲。
“安知不是呢。”
曹植喃喃地念道。 |
|
发表于 2024-7-14 00:03: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