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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14 00:2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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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兄弟二人相争实非我本意,因此袁术来寻我,说:“袁本初那小子不过我家女奴所生,何敢在我面前猖狂。中郎将可有良策?我欲杀杀他的威风”时,虽在意料之中,但还是令我唏嘘十分,遂劝谏道:“今朝中初定,四海未平,将军既手握重兵,宜远思建功立业,何苦与人论长短呢?”
袁术垂首思索了半晌,忽而一击掌,道:“我悟了,不愧是中郎将。”
接着离席匆匆而去。
我不知他悟了什么,但观其神色,不似有开悟的模样,心中总浮上些隐忧。
这时候,曹洪带着那人从扶风寄来的书信与我,里头粗略说了些与董卓之间的战况:董卓不甚什么好相与的人物,来雒阳这一遭打秋风不成,却也不愿意空手回凉州,仗着粮草还有余数,竟然无赖一般在司隶一带驻扎下来。曹操带去的部曲约有他倍数,董卓见打不过,便一路后撤。曹操进一里,他撤一里,撤到扶风一带时竟然凶性大起,将周遭洗劫了一番,这才往凉州方向逃回。
曹操要安抚扶风百姓,只好分兵追击。遇上西凉军断后的徐荣,颇敌不过,便率大军退守关中以拒董卓。
他信中又提到,说在扶风见着了杜畿、韦康、韦诞等人,已聘入麾下效力,只是可惜依三互法不得令诸人留守关中。末了,信尾又暗暗问我,可替他引荐钟元常否?
曹洪抻着头看我手里的绢帛,嘴里试探着问我:“荀中郎将,我大哥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缺个司隶校尉帮他守关中。”
曹洪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我大哥这人就是长情,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袁绍呢!”
我忍不住闷笑,诚然此司隶校尉非彼司隶校尉,曹洪认真发牢骚的模样却实在令人愉悦。
“中郎将有办法将袁本初那小子骗去司隶么?”曹洪又问。
“不行吧……”
“我想也是,那小子在朝里如日中天呢,哪还记得我大哥在外面替他收拾烂摊子。”
“是也是也。”我笑着拍曹洪的肩膀。
“中郎将可要写回信?写完只管交给我便是,我这里有得用的好手,不需几日就能将信稳妥送到我大哥手上。”
当下取了笔墨回信,提起笔时,我却一时想不起后来与那人回信所用的语气。思忖片刻,只当又是初识,以丝毫挑不出错的格式、用词回了他所提二三事,又说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是抚慰关右诸侯,如今却得以强兵御敌,不可强求钟元常,还需从长计议。
提笔写到此处时,钟元常恰来访,同我夸耀他的马术纯熟了不少,眼看纵马打猎也不成问题。
“真不成问题?”
“我钟繇骗别人便骗了,还能骗你不成!”
天下竟然也有这般的巧合!我心里觉得有趣,将绢帛叠起来交与曹洪,又问:“元常欲往关中走一趟,过过跑马的瘾否?”
“好极!早就听说关中水草丰茂,秋日驰骋纵马,亦别有一番风味。”元常本欣喜不已,复看了几眼我认真的表情,半晌终于举起一根手指,“……文若,你说真的啊?”
我点头。
“……”
钟元常于是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隔天,我以监察军事为名,表举尚书郎钟繇往扶风前线去一趟。如今的尚书台虽归袁隗,然此人尸位素餐,台中之事多为各部尚书皆依旧例办理,唯有二袁参奏之事,无一不允。便偶尔有异议的,上表给幼帝,天子本人也无一不允。
其权势之重可见一斑。
袁术问我:“钟元常此人似乎与蔡伯喈关系匪浅,我知此人是你乡党,可为我用否?”
我跟着打哈哈:“此二人大抵为书法、文才一类君子之交。况蔡伯喈为天下名士,如今受征辟入朝为官,何言不能为朝廷所用呢?”
袁术便不再追问。
从前党锢未解时,士人戚戚,同气连声,袁氏这样的世家豪族与清流名士之间亦能相安无事;如今党锢既解,二者之间的矛盾却缓慢露头了。御史台常常收到大量互相弹劾的奏表,又无法决断,交到袁隗手里时,他便不问对错,只看党派,清除了不少异己。
此事也波及到尚书台。
尚书卢植一气之下赶在被弹劾之前,辞官不做,回幽州故居养老去了。
袁隗做事还算收敛,不曾一口气得罪所有清流。郑玄这个誉满天下的大儒“司空”顶在前头,便是树给天下清流的一块活招牌。
过不几日,元常的队伍出雒阳城,我亦去送别。元常两只手紧紧抓着马缰绳,双腿夹住马腹,散鞭夹在指缝里头,好不可怜。
公达不忍心:“元常何不乘马车?”
元常壮烈道:“大丈夫有马可乘,何必乘车?告辞!”
等到钟元常行远了,公达终于吐出来半句回应:“保重……”
袁家党同伐异在朝中掀起的巨浪,终究连天子一同卷了进去。我时常在宫内当值,某日,听闻侍奉天子的太仆袁基忽然提及风靡关中的“郑学”,果然引起了天子极大的兴趣。
小天子刘辩奇道:“何谓郑学?”
袁基:“司空郑玄师从大儒马融,学问博通古今,遍注群经,深受时人追捧,是为郑学。”
“可请郑司空为朕讲经么?太傅替朕找的博士,大都精通董仲卿以来今文经义,朕读来总不甚明白……”
“陛下勤学笃问,为天下幸。”
这位太仆袁基正是二袁的长兄。按照袁氏的意思,本职内无事可理的司空郑玄顺理成章地替天子授业,成了实际上的“天子之师”。康成公四海之内威望无可比,我本疑此举是为安朝中清流名士之心,但于天子本人而言,能得康成公授业,何尝不是一件喜事?
郑玄捧着书卷入殿中觐见天子时,恰好与我迎面撞上。他鬓发已白,但比起上一世我在徐州刺史任上谒见他时还健朗不少。毕竟受过一句之教,我心里微动,退到一旁,执弟子礼。
“可是颍川荀神君之后,虎贲中郎将荀文若?”
郑玄却没有走,冷不丁停下来问我,直将我问得讶然不已。按理他此时尚且不该认得我才是。
“彧区区微名,何幸竟得闻康成公之耳?”
“中郎将过谦,昔日勇救天子于小平津,已闻名四海耳。”郑玄上下打量我一番,慨然叹道,“果如南阳何伯求之言,瑰姿奇表,有王佐之器。”
重来一遭,我声明未显,还不曾遭过这样直白的夸奖,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忙将郑玄迎入殿中:“早闻康成公学识为天下之至,彧学识浅薄,今得缘共事天子,日后多有讨教之处,还望公不吝赐教。康成公,陛下已等候多时了,请入殿中吧。”
天子刘辩怀里抱着竹简,不知是《尚书》、《礼记》还是《汉书》,眼巴巴地望过来,显然已等了许久。蒙卦言:“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正谓此时也。
九五至尊治学不需精通,我见刘辩皱着眉头啃那沉重的竹简,便想起前世同族兄仲豫向天子讲经的事。刘辩资质不如刘协,班固《汉书》晦涩难懂,刘协尚且下令我兄荀悦著《汉纪》,不知如今的小天子刘辩,又能懂得多少呢?
不过,以目前而言,朝中“能臣干吏”比比皆是,天子数载之内懂与不懂,似乎也并无什么差别。
转眼到入冬,秋收一过,四方黄巾频起。历年平叛所耗甚大,袁隗与袁绍起了安抚董卓,启用其讨伐黄巾的心思。召回关中重兵的诏书还没发出,就有并州刺史急报入朝,说匈奴于夫罗伙同黄巾、白波贼党,侵扰并州诸郡,太原等郡沦陷,急求朝廷增兵支援。
朝廷乃令河内太守张温为镇中都尉,率兵三万平并州乱,又以重礼厚赂董卓,允其镇守雍凉。董卓答应得痛快,据守关中的后将军曹操就有些大材小用。天子便诏令曹操率所部直奔并州,与张温合军,共伐匈奴于夫罗。
我听到这消息忙去见袁术。彼时他正靠着小几饮蜜,见到我连忙招手:“并州好大一块肥肉,此战凡去必能捞到战功。曹孟德此人素来与袁绍友善,中郎将与我谋划谋划,可不能只叫袁本初的人捞到好处。”
若……不止有并州的大功呢?
我说:“卫尉何不亲领兵分一杯羹呢?”
袁术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半晌又意兴阑珊地挥手,“不去,我不能去。袁本初还在雒阳,他是铁了心要把我挤走。我若出了雒阳,再回来便是难如登天。”
只是机遇难得,袁术也不肯就此打住,一双眼睛在我身上扫了四五遍,忽而又道:“咦……咦、咦,荀中郎将还不曾上过战场吧?可有意去并州练练兵?”
朝廷的诏书第二日就到了我手上,转拜我为侍中骑都尉,持节,领兵一万往并州去。又因为是首次出征,为张温副。
感念诏书上“持节”两个字,我去宫中拜别天子时,刘辩方与郑玄念完一段周礼,正是“父之雠辟诸海外”那段。刘辩拉着我的手,小声说:“荀卿,沙场刀剑无眼,从前你救过朕的性命,可朕给不了你别的,‘持节’是希望你……不要死。”
我笑着对他说:“并州军事有什么要紧的,陛下放心,臣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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